1997年4月23日，今天我很忙。一个上午一直在和Lin Jia-ling小姐及He ke-ning先生商量讨论今天晚上讲演的事情。作了这样一个安排，首先由我致词，然后我的论文的上半部分由我宣读，下半部分由Lin小姐代我宣读，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为了更充分地表达我的思想，不受目前口语能力的限制，由我用中文表达，然后Lin小姐译成英语。这样长达３个半小时的讲演不至于过分疲劳。

        下午２点时Vogeli教授来我办公室看望我。这次哥伦比亚大学邀请我访美，是以“访问学者”的名义发出邀请的，因此数学教育系特地为我准备了一间办公室，包括电话等通讯设备，还为我签发了特殊身份证。访问期间，可以出入大学的所有图书馆、阅览室和电脑房使用电脑。

        Vogeli教授谈了五点意见：

        (1)您的中学教育教学研究，肯定会引起美国专家、教授们的兴趣。您应对自己的讲演充满信心，不论在宣读论文和回答问题时，要充分地系统地阐述自己的思想，这很重要。

        (2)您是搞教育实践的，注意用实例说明问题，理论只需讲清楚原理。您的实例经验，就是实验室工作，这是您的宝贵财富，这是他们这些专家所没有的。这很重要。

        (3)不仅谈数学教学，教育方面您也可以谈。今天参加会议的专家，有他们数学、语言、心理各方面的专长，但都是教育家，他们或许对您的教育思想更感兴趣。

        (4)回答提问时，不必拘束，流畅地谈。Mis. Lin英语表达十分优秀，她会准确翻译的。Mis. Lin已经看了您的全部论文，我也已经跟她谈了您的教育思想和工作的特点。您还可以和她多谈谈，让她更多了解您。这样更有助于您们的合作。

        (5)万一有人提及政治上敏感的问题，您不必正面回答。不过，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Vogeli教授像父辈一样，作了种种方面的关照，脸上始终流露着慈祥的笑容。五年前他认识了这样一个中国学生，今天他为他替这个中国学生创造了这样一个讲坛所作的努力感到很自慰，当然他对今晚的成功充满着信心。这位在国际上享有崇高威望的，曾经担任过四个国家教育部顾问的教育家，依旧像年轻时一样，那么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傍晚５：５０分，我进入演播厅。今晚是Vogeli教授亲自主持演讲会。他告诉我下面人已到齐，幻灯都已试过，位置都校对好，只须按开关便可，录像机，摄影都已安排好。Lin小姐已经在讲台边整理必用品，她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并且化了妆，显得十分文雅端庄。她向我点点头，表示一切就绪。

        Vogeli教授宣布讲演开始。

        “My name is Xiong Xiao-dong. I am from Shanghai, China and currently, am working in Shanghai Nanyang Model High School.

        China has a 1.4 billion population. You must be curious about what education is like in China.  The most interesting thing is that within the 25 years of my teaching career, I have worked in a village school in the poorest Chinese countryside during the seventies.  I have worked in a city school in the eighties and in the best model high school of Shanghai in the nineties.”

        我在作了简短的自我介绍以后，立即转入了正题。我宣读的论文是《如何在中学数学教育中培养优秀生的问题研究》。

        对于英语，平时只是看和写，几乎是不读的，一下子那么多专业词汇要从口中读出，确有一定的难度，虽说是作了充分的准备，自己还是对自己不是很满意。当然经过几次这样场合的磨练，情况就会大为改观。后半部分由Lin小姐宣读，她的英语，纯正的年轻人时行的美式英语，听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提问开始。

        一位教授问：“您文章中提到的优秀生与我们提的数学天才生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你们讲的数学天才生，是指那些在数学上具有特别天赋的，一定能在数学上有所创造发明的学生，我这里讲的优秀生是指努力学习数学，并且能够把数学学得很好的学生。”  

        一位教授问：“您对数学天才生怎么看？”

        “我仔细地读过Vogeli教授９６年所作的《全球数学、科技天才生专门学校简介》调研报告。我理解对数学天才生这样的提法，但我并不同意有些国家有些学校对数学天才生的教育方法。他们只注重对学生的数学教育培养，结果这种学生将与社会脱离，也许他们会对国家的数学事业有特殊贡献，但对于人的教育来讲，这是不公平的。他们应该得到多方面的教育，他们应该融于社会，不能加剧科学精英和普通民众之间的差距。”

        一位教授问：“您认为对数学天才生应该怎么教育？”

        “首先，根据我们国家的国情，我们不提数学天才生这样称法，当然我们也不对这类学生进行类似于有些国家学校的那种做法。我认为应该对学生进行全面的素质教育。例如，理想教育、爱国主义教育、主体参与教育、个性社会化认识教育、协调能力培养教育、解决问题能力培养教育等等。对于个性发展问题，我认为应该提个性有优点部分与缺点部分，我们应该发展学生个性中优点部分，抑制和纠正学生个性中的缺点部分。还要强调教育学生懂得，社会发展固然需要个性，但是个性发展必须个性社会化。我们应该认识到一个数学天才生，经过全面素质教育，当然也重视对他的数学特长发展培养，他同样能成为数学家，但这样的数学家是懂得爱他人的，爱集体的，爱祖国的，懂得生活的，能解决各种问题的，能融于社会的，能被民众所接受的。”

        一位教授问：“你对你界定的优秀生的培养怎么看？”

        “２１世纪即将来临，面对新的世纪的挑战，中国需要不仅是高科技，还有其他领域的优秀人才，这是关系到国家兴亡的问题。我们可以着手进行《培养２１世纪卓越人才》的研究的课题。我们要有现代教育目标、现代教育课程、现代教育教材、现代教育技术，来培养现代的卓越人才。我想可以给卓越人才这样一个定义：在我们培养卓越人才的时候，卓越其本身应该是，懂得爱他人，爱集体，爱祖国，卓越还在于能在竞争中生存，能在竞争中领头，能在竞争中不断锐意改革创新，不断向前进！我们要使我们的优秀生将来成为这样的卓越人才。”

        一位教授问：“你为什么那么强调纠正认知方式的缺点部分，纠正个性中的缺点部分？”

        “认知方式作为一种个人的认知风格，它必然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够的方面。不服从权威，敢于寻找事物真实内在规律，这果然是好的方面，但有时有偏激，这就是不好的方面，偏激一面就需要纠正。个性好强，敢于迎接挑战，敢于创造发明新的东西，这当然是好的方面，但不善于自律，有时随心所欲，这就不好，这需要纠正。我们培养教育一个人，不能只扬其长，更要帮助他避其短，克其短。我们提这样的口号：建设健全的人格，塑造完美的自我。健全和完美都是一个意思，就是存其精华，弃其糟粕，使其越加卓越。”

        一位教授问：“你的改变认知方式或个性的缺点部分，是一个怎样的教育过程？”

        “从我近几年来对优秀生的培养教育实验来看，这是一个极为艰苦的过程。我是通过三个阶段来完成的：①自我认识②个性社会化教育③通过责任感教育调动纠正的内驱力。许多理论的学习是必需的，在这方面我化的精力，一点不比学科知识教育少，学生在改变自我上化的力量，也一点不比学科学知识少。可见改变认知方式缺点部分是极其重要的。”

        一位教授问：“你对优秀生进行这样的教育，最显著的效果是什么？”

        “纠正缺点的教育丝毫不影响不降低他们数学和学科知识的学习质量，反而提高学习质量。另外他们显著的进步是懂得爱他人，爱集体，爱祖国，懂得集体利益、国家利益第一。例如，他们高三毕业没有选择急功近利的专业，而是选择了在中国比较冷门的教育研究专业，基础科理论研究专业等。”

        一位教授问：“你认为你这种教育方法，能否被社会所接受？”

        “我想会的。中国强调因材施教，我贯彻执行的是因材施教的教育原则，我只是抓住材的本质，认知方式、个性，实施扬其长、克其短的教育。这种教育充分地挖掘了一个人的所有能力，包括他（她）的潜能。优秀生的学科知识学习是十分艰苦的，同样他们改变自身认知方式、个性缺点部分也是十分艰苦的。极其严格的组织纪律要求，行为规范要求，他们并没有高人一等的待遇。我们时时抓住要求他们爱他人、爱集体、爱祖国，要求他们集体利益、国家利益第一。这样经过多年的教育，他们怎么可能脱离社会呢？怎么可能脱离普通民众呢？他们必然会成为国家各行各业的卓越人才。可以作一个调查，等他们进入大学以后，他们必将成为他们各自新的集体中的领袖人物。”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提出来，由于这些问题，我都思考过、实践过、总结过，所以回答并不困难。Lin小姐翻译得相当确切，会场里经常爆发出一阵阵掌声。

        已经十点钟了，拖延了半个多小时了，Vogeli教授站起来示意今天到此为止，４月２６日晚上再见。人们渐渐散去，也有好几个人，走到讲台边要继续和我讨论。

        人散尽了，Vogeli教授相当激动，连声说：“Excellent！ Excellent！”他告诉我：“我看到好些人９：００时出去，到停车处付了钱以后，再上楼来听讲，这是相当罕见的。” Donoghue教授也兴奋地上前跟我握手，连说：“精彩极了！”Vogeli教授提议，我们五个人（包括Lin Jia-ling小姐He Ke-ning先生）一起在讲台边一连拍了好几张照以作纪念。

        我向Vogeli教授表示衷心的感谢，是他为我创造了这样一个讲坛。我也向Donoghue教授，Lin小姐，He先生表示感谢，她（他）们为我的讲演付出了大量的劳动，我也感谢Lin小姐的未婚夫Daniel先生，打字、印幻灯片、摄影、拍录像忙个不停，而且提了不少好的建议。我也感谢来自哥伦比亚大学、纽约大学、纽约州立大学等许多大学的教授们赶来听讲，并提出许多有意义的问题。

        Lin Jia-ling小姐向我提议和她的未婚夫Daniel我们一起去吃夜宵。哥大旁边有许多很好的适合大学生的餐厅，Lin Jia-ling一家一家地向我介绍。她说今天我们先去一家越南人开的中国餐厅。

        餐厅的布置与中国人开的餐厅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挺舒服的，比Vogeli教授带我去的川餐馆感觉要好，送上来的菜色味香都和上海的差不多。

        “您今天简直象一个大明星，表现得漂亮极了”。Lin小姐对我今天晚上的讲演发表看法。Daniel说：“您的实践经验太丰富了，让我折服”。“Vogeli教授对您太偏爱了，他可从来没有那么对待过我们哦，我们简直妒忌极了”。Lin小姐开玩笑地说。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着，虽然我们的对话连接得很呼应，但是我们心里想的完全是不一样的事。她们太顺利了，读书，读书，还是读书，所以她们很单纯。我心里面一阵阵心酸，一路走来，太艰难了，感觉非常的疲惫。她们不会理解我的，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我极力地克制自己，微笑地听着他们的发问，礼貌地谈着我的感受。晚餐Lin小姐坚持要她买单，说是为我庆贺，我只能说明天晚上我请客。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我站在窗前凝视着天空，今夜不能入睡。

        多么希望这不是在异国他乡，而是在上海。

        多么渴望那么温馨，那么友好，那么心情舒畅的感觉会永远伴随着我。

        我将永远记住这一时刻，充满着英特纳新纳尔友谊的时刻。